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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不祥之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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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不祥之兆

眾人見茅店竟燒起一場火來,都非常驚駭,等趕到近處,半邊天已燒得通紅。差役道,一定是賊人見官兵包圍,所以縱火逃走。

玉止此刻哪裏還關心賊人去向,只關心弟弟是否在這屋裏。周圍無水救火,眾人只好刨沙埋土,把火根覆蓋住。半日過後,一地斷壁殘垣,玉止第一時間推開半扇焦黑的柴門,其他人尾隨其後。

進屋一看,四壁塌陷,黑色燒痕如獸跡蜿蜒,焦刺味和腥臭味撲面而來,讓人喉嚨發緊。灰燼中,橫七豎八臥著幾具屍體,被燒得軀幹蜷曲,與焦黑的桌椅全然融在一起,眾人無不變色。

差役們動手,將所有屍體擡出,一排擺在地上。留在門外的趙蘅只看了一眼,就覺得兩腿發軟,被人扶到樹下,還止不住反覆嘔吐,腹中不安,似有只手在翻攪。

玉止面色發白,在那裏一具一具看過去,一一辨認,最後道:“這裏面沒有玉行。”

又慶幸,又不由得更惶然。

差役道,一共六具屍體,可以肯定就是綁架二少爺的山賊,身旁還散落著些許銀票的灰燼。玉止也辨認過了,的確就是他親手籌到的贖金。

領頭的一個道:“恐怕是這些山賊察覺被包圍了,一時慌亂起了內訌,自相殘殺,活下來的那個放了把火,趁亂逃掉了。”

另一個道:“要是這樣,怎麽不把銀票帶走,反而又把二少爺帶走了?”

“二少爺也未必就是被綁走的嘛。”

“那他人在哪裏?”

傅玉行在一座破舊的廟裏醒來,整個人有種久睡之後昏倦不清之感。入眼只覺光線昏昏,窗欞倒落,不遠處有幾座蒙塵神像,表情是那種隱在黑暗中的靜穆森然。一團模糊的光暈在地上跳躍,看清了,原來是一小堆篝火。

有個人坐在火邊,身形縮得很小,佝僂出一個嶙峋的輪廓,因軀幹扭曲,一舉一動都傳出不暢的喘氣聲。

傅玉行一直以為這駝子只是個普通駝子。

在茅店裏,所有山賊隨意使喚他,敲打他,他默默地謙卑地討好地游走在眾賊當中,像一團在地上挪動的陰影,沒有人註意他,沒有人看得上他。

直到他輕而易舉地把他們全都毒殺了。

滿屋子山賊舉刀不穩,倒在角落抽搐暴斃的模樣還歷歷在目。

駝子見他醒了,慢慢回過頭,咧開嘴,露出一個癡癡的笑,“二少爺醒了,吃點東西吧。”很快盛了一小碗粥,端到他面前。特意把身體避得遠遠的,仿佛生怕自己受到嫌棄,玷汙了他,但為了讓他吃到東西,又用力將雙臂舉高,把碗遞到他面前,仿佛伺候天神,用熱切的眼神盯牢了他。

傅玉行有種直覺,這人是個瘋子。

只不知為什麽,這瘋子找上了他。

“二少爺怎麽不喝呀?”他眼神裏既有極端的瘋,又有極端的冷靜,忽然懂了什麽,笑起來,“這鍋粥裏沒有毒了,我那麽做也全是為了保護你呀!否則你早就已經死在張廣刀下了。”甚至還有著那種瘋子的敏銳。

傅玉行道:“你到底是什麽人,想幹什麽?”

駝子對他的話仿佛充耳不聞,語氣始終是絮絮的,自言自語,“你放心,二少爺,我是不會讓你出事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二少爺,你真的一口都不吃嗎?真的不吃嗎?”

傅玉行不說話。

駝子被他盯得只得慢慢縮回了手,也慢慢變了一副臉色。

“也是,也是……我們吃的這些東西你畢竟是看不起的。”他整個人好像忽然縮得很小,很自卑,很悲傷。

傅玉行覺得他那樣子有些像一個人,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印子在他腦子裏像墨跡滲紙一樣慢慢透出來。

駝子還在喃喃自語:“我知道你看不上我,我們這種人永遠都入不了你的眼。”

我們,我們?

“你是生下來什麽都有的人了。你一句話就可以殺一個人。”

“可是二少爺,我就那麽一個弟弟。”

傅玉行感覺到不對,因為他猜出眼前這個人是誰了。

虎逃山那天之後,整個傅家一直慘慘淡淡,籠罩在一片陰影當中。

州府仍然每天派出差役搜山,但全無消息。宣州街頭巷尾早已傳開,傅家不知是得罪了什麽人,二少爺遭人綁了,生死不明,八成已經沒戲了。

敬齋聽說他們從茅店裏只挖回來幾具屍體,一開始還沈默不語,要躺下時忽然吐了一大口血。

芳儀倒是沒有再倒下,她一反常態,什麽也不問,什麽也不打聽,只是每天下廚做飯做湯,涼了,又重新做過,好像生命裏只剩下這一件事情,循環往覆,誰勸也不聽。“玉行在外這麽久一定餓壞了,等他回來了,總得有一頓熱飯吃。”

趙蘅這時已無力主持大局,那天之後,不知是她還是腹中胎兒受了驚嚇,她每夜做噩夢,連著吃了幾天壓驚安胎的藥。只有玉止每日照常主持事務,安撫二老,照顧趙蘅。

親鄰中有些心懷鬼胎的,早早便等著上門吊唁討好處,先後不知打出去多少。更有些人,聽說二少爺生死不明,索性假裝劫犯,寫了勒索信送到傅家門口,要求傅家將銀子若幹埋到某某路口某某樹下雲雲。有時信送到二老那裏,又惹的兩個老人大受刺激。

直到第三天晚上,一封石頭壓著的紙條安安靜靜出現在臺階上,像一次客氣的叨擾,不驚動任何人。

薛總管本以為又是一封閑人偽裝的勒索信,真正打開一看,卻大驚失色,一路急匆匆送到棲風院裏。

當天夜裏,整個棲風院死一般的寂靜。

趙蘅坐在床上,一只手習慣性放在小腹上,視線卻直直望著屋中另一頭的玉止。

當那張用血寫成的字條出現的第一眼,他們就知道,就是這個人了。

血淋淋的紙面上只有寥寥數字:明日巳時,城隍廟。再有官兵,他性命不保。

字跡潦草,沒有落款,也沒有指名道姓,但寫信的和看信的都心領神會。

趙蘅想了又想,想了又想,還是道:“玉止,你別去了,我好怕。”

從她看到那張字條開始,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安縈繞心頭。也許她敏感,也許她多疑,也許懷孕讓人變得脆弱小心翼翼,可那種心悸感就是無法消除。

“阿蘅……”玉止沒有馬上反駁,神情裏卻全是欲言無聲。

趙蘅光著腳從床上下來,半是安慰半是乞求道:“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,總有辦法把人救回來。”

“阿蘅,他是我弟弟。”

“也許只是誤會,也許那字條不過是什麽戲謔者放在那裏的,也許玉行他早就已經逃了,只是一時力竭回不了家。”

兩人始終各說各的。

因為趙蘅的每一句話都口不對心。

是,其實她很清楚,她的話連自己都不信。

“聽我說,阿蘅。”玉止將手心貼在她臉頰上,輕喚她名字,讓她先安下心。“不會有事的。”連他都開始心口不一。

“我會讓差役暗中跟著,不會有什麽危險。”

“差役又不能在近處保護,要是有什麽意外——”她一時情急,腹中劇痛起來。玉止忙讓她倚著躺下,她抓住他的手,“玉止,你想想孩子,我懷孕了,你不能這時候留下我一個人。”走投無路,她不惜挾持。

怎麽會是她多疑?那些形狀難辨的屍體,那觸目驚心的血跡,和那份連十萬兩錢鈔都不要的深不可測的惡意,她怎麽能相信此去沒有危險?

“阿蘅,”玉止見她冷汗涔涔脈象急促,知道是胎動,一面叫人進來,一面連聲安撫,“你先冷靜些,不要怕。”

“你答應我,你答應我你不去了!”

“好,好,我不去了……”他將帶著涼意的手輕輕覆蓋在她額頭,臉上卻難掩失去至親的神傷憂慮。是,他一定神傷,因為他無法去救他的弟弟,她不讓他去,她太卑鄙太自私了。可她寧願自私。

玉止後來說了什麽,趙蘅已聽不清了,漸漸失去了意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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